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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我不再是你眼裡的乖女兒。

And I've been trying to be one. Harder than I could really afford.

 

我努力不讓你失望。

 

小學時有次念佳音英語念到留級。我坐在你的車上,小小的身軀在你的右手邊,生平頭次與一個父親的失望相覷。(小六時結束兒童班12級課程報名科見美語成人班,與建中跟北一女的大哥哥、大姊姊們還有40歲的秘書一塊兒上英文課。)

國一念資優班,後來因為家太遠 (實質為你為了避免追求/擾亂我的男生太多) 而轉學。

國三上有一度被編到B段班我沒從未提過 (還好我不久後立即回原班);雖然升學與學校裡的變態打人制度讓我很痛苦,我啥也沒說。

 

高中沒考好;我選擇了距離家只要走路一分鐘的私立女中。

 

三年後的大學聯考...也沒考好。

 

放榜的那個傍晚,和高中同學兩人呆站在家門口,頭一次生起結束掉自己生命的念頭,之後隨即報名重考,很諷刺地就是我暑假打工的補習班。

還好最終仍選擇直接去念大學(感謝初戀男友勸退我重考);當時你會揶揄我所念的學校,因為除了台大跟政大,你都不看在眼裡。

 

只記得你曾經說過...你對我感到失望。

 

我不想去學校上課,在那個校園內行走讓我感到丟臉,丟你的臉。因此顯少出現在課堂,當時很幸運地有兩位好友罩我,隨時幫忙通風報信,直到現在還不時地做沒考到試、學分沒修完的惡夢。大一下我得了全校的英文即席演講冠軍,代表學校參加全國大專院校比賽後入選優勝,當時的我未為此感到特別驕傲。

大一下(你不在身邊的那年),我很慎重地選擇休學,為轉學考全力做準備。

因為錄取機會極低,那四個月的苦讀裡,對於大多數人的不看好只有默默承受和接收,幸好阿嬤與男友是全心支持我的。那段期間,有時因讀Mythology跟Norton太忘我而讀到天亮,我只知道自己喜愛英文,其他沒太多想。我明白自己大部分的競爭對手準備這考試長達四、五年,名額很少,錄取機率只有1%,卻還是硬著頭皮去試了,因為我心裡很確定這是我要的。我從未如此篤定。

報名了六間學校,但實質上只想去其中一間,其他五間僅止為安全措施。每間學校的考試科目與範圍都不盡相同,報名這麼多間有些徒勞,心中清楚不過這舉止是在做無謂與表面的風險控管。

放榜的那天,男友陪著我在那座偌大的校園中迷了路,因遲遲找不到佈告欄,還差點吵了架。直到看見零星的人群,一一佇立在學校的大門口。

迅速用眼搜尋到「外國語文學系」,發現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名字排在第二位。繼續往下看,看見了「女」、又快速掠過準考證號碼,才確定真的是我上榜了。直到那一天,我才感到自己真正配做你的女兒,雪了這幾年的恥辱,終於不再讓你失望了。

我每天準時到校,有時課堂上盯著學生證瞧,回想著那幾個月上補習班、開心無尤唸書的日子,覺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大三,我加入了學校的搖滾社,開始瘋狂的樂團演出生活。你是我的大歌迷,大型成果發表會的時候,常會在一群年輕學生裡頭,發現一位中年男子的身影。

 

我享受被你支持的感覺,總是希望 I can make you proud.

 

大學畢業前,你告訴我可以出國唸書。(高中就吵著想出國...) 那感覺像是美夢成真,開心的同時,卻憂心著你為此可能背負的壓力:家族的壓力、金錢的壓力,我一邊覺得自己幸運,一邊又擔心經商的你會因為這額外的大筆經濟負擔而週轉不靈,但是後來真的出國去了。

到美國的第一個晚上,學姊帶我到Olive Garden吃義大利麵,頭一次用綠色的紙鈔付帳,練習計算小費。回宿舍的途中,眼裡映著那偌大又一片平坦的土地,興奮同時也掛念著在台灣家人,感覺極其不真實,就像在夢境。

念研究所時,為了增加自己的競爭力,我主動走出校園,申請到當地的廣告公司創意部門實習;順利當上研究所設計課的助教,畢業前,獲得了一份新聞獎學金(據說是普立茲得獎者常去進修的地方),不過你畢竟不瞭解那是一個美國學生擠破頭才能得到的機會,或許你也感到一些些的驕傲,或許當時的你對於我的優秀早已習以為常。

 

獎學金的進修結束後,我開著八輪的大卡車搬進了紐約市,花了好幾週才覓到住處,費了更久的時間把工作確定。

 

記得某日你從台灣心急地打來,我佇立在紐約的街頭,聽著電話另一頭的你責備我為何遲遲還沒有工作消息。我知道你想說的是為什麼我這麼差勁、如此這麼憨慢;可能你全然不瞭解911之後美國的求職市場狀況低落,更遑論一個需要工作簽證的外國人,但我不想把這些原因拿出來搪塞,因為對你來說,那些原由都只是藉口。

考慮是否打包回台之前,我臨門一腳前竟然有了好消息,公司還主動提起幫我申請H1工作簽證。我是公司裡頭唯一的亞洲人,薪水比一般亞洲人為了待在繁華的紐約而甘心屈就的高,也比我想像的高;著實鬆了一口氣。很有數學頭腦的你最愛笑我薪水都被美國政府拿走了,在如此高消費的國家,扣除房租生活費後,每個月所剩無幾。因此我努力爭取升遷,半年內,拿到第一次加薪,也成為公司裡頭掌控大案子的紅人,公司最大的負責人指定要我當他專屬業務助理,管理公司最重要的專案。某個公司每年固定被客戶整得慘兮兮的案子,那年到了我手中,案子完成後客戶竟然沒有任何抱怨,順利結案。一年之後,開始蠢蠢欲動,萌生跳槽念頭。因為,我需要一份更高的薪水來向你證明我的能力。

尋覓一、兩個月後,順利地被前老闆挖角到一間更大規模的公司,薪水比之第一間公司給我的第二次加薪高,客戶變成世界級名單;每天看著那些海報跟型錄上美麗的名模,走在紐約街頭兩、三步每每能欣賞到公司的作品。那是個標準弱肉強食的職場,我見識到所謂人心險惡,那一張張為了利益和野心踩著屍體往上爬的嘴臉。當時我便決定不再表現得像個乖巧的亞洲女人。二十八歲,當上經理,短短幾個月隨即因為部門成功改革、業務與客戶量擴張、業績突飛猛進而升到總監一職,獲得25%的加薪。內在單純的心靈雖渴望與部門的同事們當朋友,由於得負責部門內所有案子的進度與一切成敗,只好選擇了做個外表冷血的女魔頭,共事的人對我工作上的嚴厲與堅持感到又愛又恨。看著部門業績表現蒸蒸日上,每個月替公司賺進大把大把銀子,想著在台北的你和阿嬤,我告訴自己升遷速度還是不夠快。

 

某天下了一招險棋。放手一搏後,再度加薪50%。

 

眼看著業績成長,客戶被一一搞定(從可怕的biatches變成會在電話上抬槓的假麻吉),部門運作效率提升,大夥兒漸漸準時下班,甚至週五還能提早下班。當時有個遠在他鄉可愛多金、情感穩定的男友,我的心總是空蕩蕩荒蕪一片。因為我不在你們的身邊。我常常自責,覺得自己很自私,為了追求自己的成就把你們遠遠拋在台灣。一個人在紐約廝殺,追求職場上的快感。我內心常感到深深的愧疚,你從不知道。你一直都認為我是極其自私的,極其以自我為中心的。

由於負責的部門持續表現優異,公司後來派我飛到舊金山出差拜訪客戶,這對於總愛掌控全局、不輕易放權的兩位業務起家的猶太老闆是個難得的創舉,甚至規劃讓我去舊金山開立分公司。聽到這個消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自己能力受到肯定,面對新挑戰能加薪且事業更上一層樓,憂的是這機會可能讓我和男友、家人團聚遙遙無期。

某天一時興起走進老闆辦公室告訴他我有意辦綠卡,他立即顯露出開心的微笑,像是慶幸著這個亞洲來的小蠻妞終於甘心成為美國人。後來由於你的「何必辦綠卡」理論聽起來又酷又滿是道理,一直以來我一直以你的腦袋為腦袋,你開心我就開心,於是我沒辦了。(註:「何必辦綠卡」理論:你將來的老公是美國人,不用辦。你將來的老公不是美國人,也不需要辦。) 讓我感到暈倒又懊惱的是,今年掃墓在親戚家,當親戚問起為何我在美國長達七年的時間卻不申請綠卡,你當下竟然也掐著同樣的疑惑望著我;你對自己說過的話竟然完完全全沒有印象,甚至還全盤否認。當下的我滿頭霧水,心整個怔住。

 

那感覺像是一種奇怪的背叛。一個長久以來被我誓死捍衛的信念,這麼輕輕地被你推開了。

 

2007年9月,悄悄地把部門安頓好,衝動地安排了兩週的假期回了台灣,你一如往昔來機場接我,但沒見著阿嬤的身影;我慌了。回到阿嬤家,看到暗處躺在床上的那個瘦小身影,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我回來了」。那晚,洗完頭後在堂弟房間那面大鏡子前吹著頭髮,就這麼吹著、吹著,一瞬間號啕大哭到站不起來。(P.S. 921地震那晚也站在相同的位置吹著頭髮。)

沒有人明白,我對阿嬤的愛。沒有人知道她對我的意義跟重要性。家族似乎都不太清楚;我可能是個外表光鮮亮麗,常被拿來說嘴那個出國留學又在美國工作的長孫女,我不太和家人聊心裡的事。一直以來都是求助於自己的部落格,用模糊隱約的方式吐露對家人難捨的掛念。

那兩週的假期後半段,飛往男友的國家,滿溢著擔憂的我情緒不太穩定,於是和男友大吵,離開之前男友的媽媽向我提及了婚事。沒想到上飛機前才被機場的空姐幫我發現:美簽過期了。天吶!頓時間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原來跳槽後我持續用上一個工作的簽證未去更新,而第一個H1簽證時間過了,經過海關沒有回台灣重新辦理是回不去的。緊張到頭皮發麻,男友臨時幫我打國際電話解圍,更改班機,讓我飛回台北緊急處理簽證的事。回台灣後工作簽證申請自然成為Top Priority,但碰巧颱風來了,AIT關了。好不容易盼到AIT開門了,被面試官硬生生刁難了......明明第一次辦理H1時沒那麼多資料要準備呀!於是我開始和紐約的律師和室友電話與e-mail不間斷聯絡,日夜顛倒過了好幾天,終於把AIT要審核的資料全部蒐集完成,順利再度把簽證辦了下來,一顆扛了好幾天的大石頭總算落下。(PHEW!)渺小的我沒料到這陰錯陽差讓我因禍得福,在那焦慮回不了美國的幾天,我乖乖地和阿嬤在家中緊密相處了兩週,聽她訴說已經聽了不知道多少次卻還是一直靜靜聆聽的故事。其中有聽過的,有沒聽過的,許多關於她童年單親後又失怙的刻苦記憶;聽完後才更加明白,為什麼這個沒有母親的我,總是受到她的百般呵護與保護。

 

等時間到了,登上飛機,回紐約。

 

第一天上班到了公司,就是告訴這個曾經被稱讚為自己最優秀的員工盼回來的老闆說要「離職」。原因:結婚。

老闆氣憤到三天不跟我說話。先前為了把我弄回美國,他特地寫了一封信給美國海關,讓我帶著,以防被刁難回不來。他說他從沒見過一個外國人這麼不珍惜這樣的人生大好機會,派去舊金山開公司這種可以飛上枝頭的好事竟然被我這亞洲來的小女生如此輕易地丟掉。而他當時最感到忐忑的,就是得對那些一一被我搞得服服貼貼的鱷魚客戶說,我即將離開這件事。

公司把這件事情當成高度敏感的棘手case來處理,為此最大的猶太頭頭特地飛到客戶的舊金山總部親自說明,拍胸脯保證沒有我他仍會想盡辦法讓這個部門正常營運下去,不須擔心。(And of course that didn't happen.)

一個月後我順利離職,無論自己再怎麼執著於工作的性格也必須咬牙放下。這期間內家人告訴我奶奶要去醫院動一個手術,大家一致同意動完手術她會比較舒服。某天從手機上收到奶奶跟我說「生日快樂」的電話留言,當下的我正處於離職前夕,每日處於水生火熱自顧不暇,為了交接的事情搞到焦頭爛額,還得承受一手把我捧上天的老闆對我冷眼對待。

不過當時我的心漸漸輕鬆了,因為覺得這幾年這樣下來,自己終於可以交成績單了。阿嬤,我要去結婚給妳看囉。

那通生日留言收到一週後,奶奶去動了心臟瓣膜手術。我記得跟堂弟在MSN上談話,再三提醒他等到手術一結束,一定得立刻通知我,不管時差、不論幾點。他答應我了。

那是個極其漫長的一夜,我等著等著,在床上睡著了。醒來後已經是好幾個小時候的事,從床上跳到書桌前,MSN上沒有堂弟的任何留言。趕緊打了越洋電話,聽著一聲一聲嘟嘟響著,他沒有接......

 

我慌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記得自己不自覺地朝著窗外在地毯上跪了下來,求老天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這樣對我。不要這樣對我阿嬤。

拿起從唐人街廟裡拿取的經文,念起了經,然後整個人趴在地上。搞不清楚該不該流眼淚,因為畢竟還沒聽到切確的消息。

二話不說,慌亂地衝到在唐人街那間常去的廟宇,拿著香、望著四面佛,不太知道該對祂說什麼,但還是擠出話說,求求祢。在廟傻坐了半响,走到Mott Street某間素食餐廳快速充飢後,晃到Broadway上的Daffy's,進了門,抓了大大的購物袋,喪失理智地瘋狂購物。

試穿後一連抓了兩雙靴子,一雙紅手套,此時,手機響了。記得當時是下午四、五點。

 

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你的聲音,你用冷靜到像是平常的語氣告訴我:「阿嬤往生了。」

 

斗大的淚珠快速從眼眶落下,一顆顆墜下像在自由落體。當時的我駐足在一整面都是手套的牆前方,告訴你將以最快的速度搬回台灣,而你說你們會等我回來再讓阿嬤出殯。掛完電話,把其中一雙靴子放回去,因為直覺如果買太多浪費錢阿嬤可能會不高興。

兩週後,回到台灣了。當時坐在你的車裡,一層層往醫院的樓下開著車要去看阿嬤,心隨著樓層下降而下沉。看到阿嬤從冰櫃被拉了出來,神情安寧像是在睡覺的模樣。沒想到我這輩子第一次面對死亡,便是我最無法承受的人的死亡。我替阿嬤上了香,看著香灰捲了好幾捲,身邊有人說這表示死者很開心。應該是她盼了兩週終於盼到長孫女回來看她了。

 

回到台灣的我像是行屍走肉;更糟的是,我不想結婚了。

 

我恨未婚夫不早點求婚。我莫名地痛恨很多事。原想再度(逃)出國工作,當時有間澳洲的獵人頭公司積極幫我尋找國外的工作機會,只因為你開口說了一句「就待在自己國家吧」,我決定留下來了。

接著(順利地?)進入了台灣的職場上班 (特地挑了本土公司準備為台灣之名奮戰,似乎失策),領一份還過得去的薪水。總是忍不住計算這份薪水是紐約的幾分之幾,覺得不滿意、覺得自己很遜。在美國職場上所養成的效率、霸氣,一切讓我先前馳騁於工作上的特質,在這間本土公司,都變成了囂張跋扈。我避免開口說英文,但還是無意間變成箭靶,成為同仁茶餘飯後的話題,說我什麼都那麼好,一定有香港腳。(暈) 批評我的同時,一邊還要暗自模仿我的打扮,爭相購買類似我身上穿的衣服,種種令人啼笑皆非的行徑和無聊耳語,不知該氣還該笑。

後來我向總裁申請外派去經營公司旗下的餐廳,在那兒工作約一年半的時間長期日夜顛倒,一邊試圖療癒喪親之痛,正式進入人生的地獄時期。我咬牙堅持了下來,該洗碗的時候洗(他們說這是當經理的必經之路?)、該露出職業招牌笑容的時候就笑......直到某天終於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當時查看銀行存摺,一方面由於家裡狀況日趨穩定,覺得終於暫時可以任性休息一下了。那時卻已罹患了嚴重的胃食道逆流,照胃鏡時醫生說是第二期,我記得管子還在我胃裡,他一副正經又稀鬆平常地問我「究竟怎麼辦到的」?你明白我在那工作環境實在悶,眼看著我漸漸被定位成餐廳業者,嚴重偏離原本的職涯軌道,因此決定離職時你也沒特別說些什麼。還好離職前就有不錯工作機會主動找上門。再度投入新職場前去了一趟歐洲,遇上了多年難得一見的大風雪。

然而工作職涯的大風雪才正要來臨。在新的公司,我原以為在台灣的職涯正要起飛,咬緊牙關竟然撐了不過九個月。

某天你的老婆和你吵了架,無意間波及到我,莫名成了話柄,由於這已經是第二次,我毅然決然決定搬出去住。在外頭租了房子之後,有好幾次莫名興起想要輕生念頭。深深覺得這樣不行,之後便在一位善良熱心的同事引介下,接觸了禪修。

我同時談了一個不可能的戀愛(沒有不道德),去年年底因原罪而終。

 

2011年,正式處於沒工作、沒男友的人生階段。租約結束時,我終於搬回家了。

 

回家第一天,你挑剔我丟垃圾的方式,說到了我現在這個歲數在職場上早已不搶手,叫我不要孤芳自賞。

於是我決定,今年自己最討厭的詞就是「孤芳自賞」這四個字。

我不想對你提起這幾個月以來有多少工作被向外推,因為你是個結果論者。我無法告訴你熱愛工作的我在台灣職場上有麼受傷,因為你也是開公司開了大半輩子才進入別人公司。我欽佩你的毅力,從小到大一直把你當偶像,我敬重你、崇拜你,但痛恨從你臉上看到你對我失望的神情。

 

難道...你對我的愛,是有條件的嗎?

 

我實在無法對自己解釋為何妹妹念了比我第一間更差的大學,一週有幾日上夜店直到天亮,你卻毫無微辭地呵護著她,下午五點站在床邊問剛醒來的她要不要吃東西;在家見著我時只會問我:「你妹呢?」。難道...你給我和妹妹的愛是不一樣的嗎?難道我不值得獲得你單純而無條件的愛?是因為我沒有另一個和你地位相當的女人來捍衛我的權益?是因為阿嬤已經離開了?是這樣嗎??

我該怎麼讓你知道,自從奶奶走了之後,總感覺自己像個孤兒,但卻不敢真正這麼對你說;因為你會誤以為我沒把你放在眼裡,還會認為你白養我了。我去了美國之後總是更加小心翼翼,怕你會說出費心讓小孩出國結果教養出不肖子那樣的話。你認為我臉上所寫的「高傲」,並非來自於我的學經歷,而是來自於我心底深處的「孤獨感」。

 

從小我就是個孤獨的小孩,吸收著阿嬤的教導像個海綿,吸收著她對於整個家族諸多的擔心與埋怨。我總是不出聲,默默地做個聆聽者。

家人常說我孤僻,這是我在家中的形象。

 

而我現在每日承受的你的失望......。但我寧可承受,也不願意為了想像中的你想要我做什麼,而再囫圇返回職場。

我想負責任地、認真地脫離我對你的所有期望,然後做回自己。

不是想要叛逆,不是想要反對,不是想要證明什麼,我只想要讓自己開心,做讓自己死了都不會後悔的事。

 

有那麼難嗎?

對我來說,有的。

 

你認為我青春不再還這樣蹉跎光陰。最近甚至無奈地對我說,在我這個歲數,有人都當「阿嬤」了。區區一句玩笑話,聽起來多麼地刺耳。因為面對你、面對這樣的玩笑,我早已喪失僅存的幽默感。所接收到的訊息僅僅是我又再一次地讓你「失望」。I've let you down. I've disappointed you. (And what's worse? I'm now TOO old. It's TOO late.)

工作的時候,你老愛嘲笑我,賺那些死薪水,賺到五十歲還買不到一棟台北市中心的房子。無論我怎麼用盡吃奶的力讓自己在職場上快速升遷,加薪次數再怎麼多,我永遠都不夠好。

現在的我選擇不上班(你簡單以「失業」稱),在家中幾乎找不到洞鑽。每天承受著你失落的眼神,外表還要假裝蠻不在乎。前幾天我一激動之下對朋友脫口說出真後悔回到台灣,其實那些都只是氣話;因為我還是寧可回到台灣面對你、面對這一切,不管現在這個在你眼裡的我有多麼渺小、多麼卑微。

 

從有記憶以來,我這輩子一直都都持續不斷地試圖討好你,可惜你從不曉得。

 

我從這些無盡的討好行徑中得不到肯定,更是無法獲得核心的滿足感。直到今年才驚覺原來由於自己是隔代教養出的小孩,加上單親家庭的背景,讓我多麼缺乏安全感、多麼惶恐自己違背了你與上上一代的期望。因為對我來說,我的命,是你給的,而我的好命,是阿嬤的保護跟捍衛延續下來的。沒有你們,就沒有我,我應該知恩圖報,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你們。可是,充斥著這樣的念頭讓我滿是壓力,活不出自己,不論自己在外相上看來多麼優秀騰達,全。部。都。是。假。象。I'm not really proud of myself. 我只是在成長過程中不停地揣測如何做才能讓你們開心、認同我,為我感到驕傲。我鮮少去思考自己該做些什麼才會真正感到快樂,即使那樣可能不會掙到很多錢。

直到在敲打鍵盤的這個當下,我的人生方向仍未具備清楚的輪廓。長久以來我背負著你對我的沉重期望,不知道該怎麼前進、覺得自己怎麼做都不對、不夠。今天,當我發現自己開始能夠以雀躍的心情走在路上,不再是一副苦瓜臉,才發現心靈自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此刻,我擺脫你了。

你帶給我每一道陰影及每一個永遠達不到的期望,被我拋在身後了。

 

對你的愛絲毫沒有減少,只是從今天起,我決定開始走自己的路。

雖然我不清楚何時會真正找到方向,但倘若有天我能全然認同自己所愛所選並感到無怨無悔,我向上天祈求你能真正我感到開心。

 

然而不管世界如何進展演變,過去、現在、未來,你都會是那個我被帶在心上、永遠愛慕著的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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